乐玉成：雷龙之国的幸福追求

对不丹一直心驰神往，也听到不少关于它的美丽传说。去过不丹的朋友在微信朋友圈不时晒出一些不丹的美图和游记，将其称为“幸福之国”、“最后一个香格里拉”。小小的不丹，何来如此大的吸引力，引来如此多的好评？我作为中国驻印度大使，同时兼管不丹事务，于公于私，都有充分理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不丹之行。

不丹，在当地语言中称“Druk Yul”，意为雷龙之国，所以在不丹有很多龙图腾，这点跟中国颇为相似。由于种种原因，不丹和中国尚未建交，但关系非常友好。1994年来，历任中国驻印度大使都访问过不丹，中国外交部有关领导曾多次访问不丹。两国领导人也在多边场合会晤。我在德里与不丹驻印度大使纳姆耶尔就是好朋友，时不时一起喝茶打球，畅叙友情。纳姆耶尔大使也应邀访问过中国，去了好几个城市，对中国的发展变化印象深刻。

不丹这个国家很有特点，人口有70多万，面积仅3.8万平方公里，夹在中印两个巨人之间，可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小国寡民。

不丹是内陆中的内陆，不仅没有出海口，连出入平原的通道都没几个。同外部世界的联通既无火车，也没有像样的公路，仅靠一个帕罗小机场。由于机场镶嵌在狭小的山谷中，险峻的山势和紊乱的气流使之成为世界上最难起降的机场之一，因此不丹政府规定，进出不丹的民用航空均须由不丹皇家航空公司执行，据说全球只有十二位飞行员拥有帕罗机场的准航证。我亲眼目睹飞机如何紧贴山脉下降，机翼几乎触碰到山林树梢，把我吓出一身冷汗。

不丹基本没有工业，资源也较稀少，仅有一些农业和林业，外汇来源主要靠旅游，但为保护自然环境，当局对游客人数有所限制，近年大体控制在10多万人。

就这样一个国情极为特殊的小国，却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想：追求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，为此还发明了一个叫GNH（国民幸福总值）的名词，以取代GNP（国民生产总值）。并且这不是吹牛皮、放卫星，不丹人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梦想。不丹已成了幸福的代名词，被认为是世界上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之一。

它是怎么做到的？不丹幸福在哪里？我利用三天的访问时间在不丹到处寻觅幸福的答案。

从帕罗机场到首都廷布，我贪婪地东张西望，但见沿途群山层峦叠嶂，河谷流水潺潺，大小寺庙耸立，五彩经幡招展。首都廷布绿树掩映，花团锦簇，静卧在长长的峡谷中。仰望蓝天白云，远眺云雾缭绕，近观建筑古色古香、井然有序、错落有致。驱车上山鸟瞰，整个城市好似绿色棋盘，粉墙黛瓦各色建筑镶嵌其中，与四周的青山绿水完美融合，一眼望去十分自然和谐，仿佛桃源再现。

不丹既现代又传统，尽管是内陆国，但并不封闭锁国，电视、手机、互联网、五星级酒店、高尔夫球场这些现代化特征都不缺少。同时人们对保护民族文化传统十分执着。全国上下没有现代高楼大厦，首都廷布没有一幢超过五层的楼房，所有建筑都遵循传统的设计风格。今天的不丹人，一直穿着男士叫“果”、女士叫“几拉”的传统服饰，保持着简单朴素的生活习惯。不丹人的传统运动项目射箭比其他任何运动都普及和受欢迎，相当于中国的乒乓球。据说大多数不丹男人都会射箭，各部门还经常举行射箭比赛。看来无论外界如何纷扰，不丹人有自己的淡定和节奏，在现代与传统之间拿捏自如，既不拒绝现代文明成果，又固执地坚守着最初的质朴与本真。

不丹历代国王个个英武贤明，深受人民爱戴。第四世国王吉格梅·辛格·旺楚克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。1972年16岁时继位，1998年不顾全国上下“只要国王，不要民主”的呼声，主动宣告政改，创建宪政体制。2006年，年仅51岁的第四世国王又主动宣布退位。也正是他“发明”了举世闻名的GNH作为基本国策，并孜孜以求。得益于这一以人为本的国策，不丹GNP虽不高，但老百姓衣食无忧，享有终身免费医疗和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免费教育。城里没有乞丐，也看不到贫民窟和脏乱差。

现任第五世国王继续父亲的治国理念。同他的会见令我印象极为深刻。不丹几乎人人都佩戴印有五世国王和王后合影的像章，到处都能见到这对“80后”偶像级夫妇的巨幅合影，始终给人一种温馨有加、幸福满满的感觉。交谈中发现，这位年仅35岁的国王很有战略眼光，思路十分清晰，见解睿智且不乏幽默。谈到全球化时代如何探索“不丹道路”，他强调不仅要良政更要慧政（intelligent governance），要民主但不应盲目照搬他国制度，制定国家发展战略不仅要考虑短期利益，更要着眼未来。谈到中国时，国王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“钦佩”，对中国改革发展成就赞叹不已，表示相信中国会越来越强大。他还告诉我，越来越多的不丹人开始学普通话，上淘宝网，用微信聊天。他出国时着便装走在街上经常被认作中国人，进中餐馆吃饭服务员都直接跟他说中文，虽然听不懂，但倍感亲切。国王还十分亲民，登基以来他已走遍全国每个村镇体察民情，他对我说，挨家挨户探访远胜过看电视新闻。他的穿着十分朴素，并无任何国王配饰，除了衣襟是黄色，其他打扮几乎看不出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。

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谦逊，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朴实谦逊的国王。会见时他坚持让我坐上座，一直保持身体前倾，眼神专注，神态温文尔雅，丝毫没有国王的架子。原定40分钟的会见不知不觉就谈了一个半小时还感觉意犹未尽。合影后国王又打破常规和礼宾惯例，一直陪我们走下三层办公楼，边走边介绍王宫所在地扎西曲宗和墙上的佛教壁画。虽然户外细雨绵绵，国王还是冒雨陪我们漫步庭院，并目送我们上车离去，令我十分感动。

国王如此，普通不丹人的和蔼友善同样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。我们下榻的酒店附近有个邮政局，本来5点关门，听说是中国客人来了，工作人员主动推迟了关门时间，还热情地跟我们介绍，帮我们用自己照片做成个性化邮票贴在明信片上留作纪念。我们为耽误他们下班很是不好意思，他们却连声说，让朋友快乐就是自己快乐。在与不丹各界人士接触中，我的一个深切感受就是亲切友善，不仅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，即使他们之间也都彬彬有礼，相互谦让：进门谦让、坐车谦让、吃饭谦让，感觉他们从来就没有、也不会去争去吵。甚至街上路人彼此相见也都满面笑容，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。

宗教可以说是不丹人生活的一部分，几乎人人有信仰，户户有神龛，村村有寺庙。在廷布，我们参观了著名的佛教圣地“扎西曲宗”（Trashi Chhoe Dzong）。这座庄严、盛大的城堡既是现任国王的办公场所，也是内阁部门所在地，还是宗教首领和中央宗教机构夏季驻所。整个建筑群既精致又气派，到处都是栩栩如生的佛教浮雕和壁画。在这里无论国王、官员还是僧人，大家互尊互敬，和睦共处，一片安宁祥和。在帕罗我们还参观了被称为不丹最美、最神圣的寺庙——“虎穴寺”。远远望去，这座位于海拔3300米悬崖峭壁上的寺庙异常奇特、壮观，令人叹为观止。据说这还是《功夫熊猫》里那座宫殿的原型。尽管山路崎岖，跋涉艰难，但前来朝拜的信众络绎不绝，不知疲倦地一路攀登。随行的不丹朋友对此的解释是：离物质尘嚣远了，离幸福也就近了。

三天时间，走马观花，来去匆匆。但通过近距离观察体验，我们似乎对不丹人的幸福观已有所感悟：幸福其实并非遥不可及，也并非复杂难觅。幸福就在青山绿水中，就在朴实本真中，就在谦逊友善中，就在内心宁静中，就在坚定信仰中……

幸福同样需要明君、良政，需要知足、感恩！让我们祝愿不丹人幸福指数芝麻开花节节高！

（作者为中国驻印度大使）